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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罗庚倒在讲台上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韩冰

1985年6月12日下午4点15分,75岁的华罗庚坐着轮椅出现在日本东京大学数学教室,开始“在中国普及数学方法的若干个人体会”的演讲。华罗庚从轮椅上站起来,起初用中文,随即改用英语,随着演讲的进行,他扔掉拐杖,脱去外套,解开领带,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5点20分,他结束了演讲,“thankyou”(谢谢)的声音余韵未尽,华罗庚倒在了讲台上。

1910年11月12日,华罗庚出生在江苏金坛的一个普通家庭,1924年初中毕业后因家贫失学,自学数学。1930年,华罗庚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苏家驹之代数的五次方程式解法不能成立之理由》,1931年被邀到清华大学算学系工作。

1936年到1938年,华罗庚以访问学者身份在英国剑桥大学工作两年,回国后受聘为昆明西南联合大学教授。1941年,他的《堆垒素数论》获得当时“教育部第一届国家学术奖励金”。

1950年,华罗庚放弃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教授职位,回到新中国,任清华大学教授。1951年,他担任澳门赌场数学研究所所长,1955年当选澳门赌场学部委员(院士),1956年,他的著作《多复变数函数论中的典型域的调和分析》获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自然科学一等奖。

从1965年开始,华罗庚致力于在工农业生产领域推广统筹法和优选法。改革开放以后,华罗庚出国访问,发表演讲,并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

1985年6月12日晚10时,华罗庚走完了他的数学人生。

今年11月12日是华罗庚诞辰100周年纪念日,澳门赌场院士、曾师从华罗庚的数学家王元撰文说:“华先生的一生就是一本大书,值得我们永远认真地学习。”

“培养中国的学生”

1950年2月,新中国刚刚成立,华罗庚带着妻子和儿女,放弃了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教授职位,踏上了回国的轮船。

在归国途中,华罗庚写了一封《致中国全体留美学生的公开信》。他在信中写道:“我们都在有为之年,如果我们迟早要回去,何不早回去,把我们的精力都用于有用之所呢?”

1946年,当时的国民政府想搞原子弹,选派华罗庚、吴大猷等科学家赴美考察。“到美国之后,没人给你看与原子弹有关的东西,大家只好各干各的去了。”华罗庚的儿子华光对本刊记者说。1948年,华罗庚受聘为伊利诺伊大学教授。

“父亲后来回忆说:‘我在外国培养学生,培养的是外国学生,我希望回国培养中国的学生。’他希望中国数学能跟外国人平起平坐。”华光说。

华罗庚青年时期的数学研究,大多是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进行的。华罗庚初中毕业后自学数学,只有一本代数、一本几何和一本50页的微积分。抗日战争时期,华罗庚在西南联大任教,日军轰炸频繁,物价飞涨。他的《堆垒素数论》,是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写出来的。

新中国的成立,让华罗庚相信“我们的国家就将逐步地脱离长期战争所造成的严重困难,并逐步走上幸福的境地了。”他在公开信中写道:“为了抉择真理,我们应当回去;为了国家民族,我们应当回去;为了为人民服务,我们也应当回去;就是为了个人出路,也应当早日回去,建立我们工作的基础,为我们伟大的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而奋斗!”

回国后的华罗庚把家搬进了清华大学,立即参与了澳门赌场数学研究所的筹建工作,并担任所长。数学所集合了吴文俊、吴新谋、冯康等数学家,华罗庚培养了一批学生,其中的王元、万哲先、陆启铿、陈景润等人都先后当选为澳门赌场院士。

华罗庚的小女儿华密对本刊记者说:“当时,数学所和我家离得很近,我感觉数学所和我家好像没有区别,我家几乎每天都有学生来讨论数学问题。爸爸工作时,别人不能打扰他,打扰了他就会发火。”

华罗庚二女儿华苏撰文回忆:“数学所也是一个非常像个家的地方,下午大家会出来打篮球、跳绳,上班时静悄悄的。我想那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数学发展最快的时期之一。那座比现在的澳门赌场数学和系统科学研究院小太多太多的小楼承载了新中国第一代数学家的执著追求。”

数学研究所逐渐开展了纯数学各个分支的研究,还设立了力学、理论物理、数理逻辑等研究室。这些研究室独立出去成立了力学所、理论物理所、计算机所等。华罗庚也陆续写出了《数论导引》《多复变数函数论中的典型域的调和分析》等专著。

推广“统筹法”和“优选法”

上个世纪60年代初,华罗庚在大量应用数学方法的比较和筛选的基础上,重点研究了网络计划的理论和方法后,提炼出一个对项目管理很有帮助的方法。结合毛泽东统筹兼顾”、“抓主要矛盾”的思想,他将这个方法取名为“统筹方法”。

“父亲在美国时,认识了冯·诺依曼教授,当时诺依曼正在研究第一代计算机,两个人互相启发,解决了很多数学问题。二战后期,美国后勤管理开始运用运筹学知识。”华光说,“父亲在国外了解到数学在其他领域的应用,希望数学在中国也‘有用’。”

“当时国家确实很穷,工人技术水平很低,父亲当时想,理论要联系实际。”华光说。

一个偶然的机会,华罗庚认识了时任西南三线铁路建设副总指挥长郭维诚,交谈中,统筹法引起了郭维诚的极大兴趣,邀请他到西南三线做试点,华罗庚欣然同意。

华罗庚年轻时患病,一条腿落下了病根,平时要靠拐杖行走。“去三线搞试点,父亲在生活上有很多困难。有时在山沟里,他不能蹲,上厕所都有困难。那时候他岁数也很大了,去偏僻的地方,坐火车、汽车,对他来讲挺累的。”

华罗庚给毛泽东写了封信,汇报他在西南三线的试点工作,并寄送了一本《统筹方法平话》。毛泽东1965年7月21日回信说:“华罗庚同志:你现在奋发有为,不为个人而为人民服务,十分欢迎。”

一时,全国掀起“统筹法热”,试点遍布中国多个城市,包括江苏南京长江大桥施工计划、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红旗牌轿车的试制工程等。

1970年4月20日,华罗庚给国务院有关领导作报告,讲了“统筹法”之后,又讲了“优选法”,在座者听得津津有味,纷纷邀请华罗庚去开展试点工作。

“文革”期间,华罗庚推广“双法”的工作受到了严重干扰。1966年,被视为“反动学术权威”,华罗庚家遭到抄家,他遗失了重要的学术手稿。

华罗庚在中国各地推广“双法”。“有人说他借此机会游山玩水。”华光说,“父亲后来说,我的腿不好,哪能游山玩水呢?再说,哪有大冬天去东北、夏天去南方的游山玩水?”

“有一次,父亲听到传言,说他剽窃了陈景润的研究成果,后来才知道,这是‘四人帮’在打击他。”

“父亲在‘文革’中很累,要和‘四人帮’斗争,要考虑‘双法’在生产中的推广,还在从事数学理论的研究,工作量非常大。”

1975年,华罗庚在哈尔滨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住院抢救和治疗了三个月。他在病榻上给毛泽东写信,表示要继续推广“双法”。毛泽东回信说:“意思很好,大病初愈,宜休养一段,待痊愈后再去较为稳妥。”

华罗庚说:“有了毛主席的回信我就不怕了。”

“吸氧的时候都在工作”

“自那次心脏病犯了以后,爸爸身体就不好,每天都要吸氧。”华密说,“但他从来没有休息过,吸氧的时候都在工作。”

“爸爸想什么时候工作就什么时候工作,问题到他手里,他绝对不会放过,脑子永远都在动。”

华罗庚先后在26个省、区、市推广“双法”。1982年,当时的国家经委向全国推荐18个效果显著、应用面广的管理方法,其中就包括“统筹法”和“优选法”。

改革开放后,华罗庚开始频繁出国访问。1979年,华罗庚访问英国、荷兰、法国和联邦德国,7月,参加了英国解析数论国际会议,11月,接受法国南锡大学荣誉博士学位。

1980年到1981年,华罗庚访问美国,参加第四届国际数学教育大会,访问26所大学,演讲38次。

1982年,华罗庚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

1983年到1984年,华罗庚再次访问美国,并当选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获得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荣誉理学博士。

1985年,华罗庚当选德国巴伐利亚科学院院士。

“父亲说,我岁数越来越大啦,岁数只能越来越大,趁现在能多做一点就要多做一点。”华光说,“劝不住的。”

华罗庚爱看京剧,喜欢唐诗和中国古代名著,也看武侠小说。他喜欢写诗。

1984年12月,他写了一首《述怀》:

即使能活一百年,

36524日而已。

而今已过四分之三,

怎能胡乱轻抛?

……

少说闲话,休生闲气。

争地位,患得失,

更无道理。

学术权威似浮云,

百万富翁若敝屣。

为人民服务,

鞠躬尽瘁而已。

华光回忆说,那时华罗庚正在研究经济数学,尝试将数学推广到经济领域。那是他“文革”被抄家时遗失了的研究成果,晚年他重新思考并写了出来。

1985年6月12日,华光接到一个电话。“我当时想,坏了,出事了,”他说,“但我并不觉得突然。”

华光和华密回忆说,华罗庚生前很少和家人谈起工作上的事,他在国际数学界享有的盛誉,家人还不太了解。反而是华罗庚先生去世后,他们才慢慢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多伟大的数学家。

英国数学家哈贝斯坦曾撰文称:“华罗庚是他那个时代的领袖数学家之一……如果今天许多中国数学家能在科学前沿作出突出的贡献,如果数学在中国受到异乎寻常的普遍重视,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作为学者与教师的华罗庚五十年来在他的国家所起的推动作用。”

华密在工作中曾到过新疆沙漠边缘的一个偏僻学校,简陋的学校里挂着华罗庚的照片,写着“聪明在于积累,天才在于勤奋”。“人们真的没忘记他。”华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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